讲述者：清柠 　年龄：32岁

　　1 我不喜欢这样的问话，我希望他会因为我生病，主动提出留下来，那样我会感觉很幸福。

　　曾经，我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这样的爱情。当年，我生病住院，陶朝阳扔下正在谈判的客户，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医院。我颇为内疚，对他说，耽误了你的生意。他说，钱是挣不完的，你却只有一个。那一刻，我的眼泪怎么也抑制不住了。

　　老公程越，知道我病，却依然舍不得放弃参加单位组织的国外旅游的机会。我住院四天，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，陪伴我的人竟然是陶朝阳。程越出门前，我就有点发烧。他问我，要不，我留在家里陪你？我不喜欢这样的问话，我希望他会因为我生病，主动提出留下来，那样我会感觉很幸福。可他那语气和神情，分明是不想。

　　自尊心让我变得言不由衷，你去吧，我没事。程越似乎很高兴，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，自言自语地说，好像也不是很烫。我扭过头装着睡觉。他走到门口，回头嘱咐我：“你一会儿到医院去看看，也许是着了点凉。我让妈把孩子接到她那里。”

　　我没有说什么，泪水滴落在了枕头上。每次我生病，程越总会有理由不在家。检查身体、输液，都是我一个人。按说，我已经习惯了，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，无助感弥漫全身，我在床上缩成一团。

　　十点左右，我觉得浑身发冷，头也很难受。我自己打车去了医院。挂号，然后检查、化验。医生说，温度太高了，住院吧。

　　输了一晚上的液体，第二天上午，我的体温还是39℃，一点没有要退的迹象。我躺在病床上，昏昏欲睡，感觉很飘忽，连医生的声音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我的手机响了，竟然是陶朝阳。我虚弱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，他问我，你在哪儿，怎么了？又病了吗？我告诉他我在医院。他焦急地说，你等我，我马上到。我没有回答，就又昏昏睡去，等再睁开眼，病房里的灯已经亮了。陶朝阳坐在我的床头。

　　2 我们不止一次吵过、闹过，甚至谈到了离婚，最终却因为孩子，选择了彼此妥协。

　　那天，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，眼睛里写满了怜惜。他轻轻抚摸着我被针刺得有些淤青的手，深深地凝望着我。我笑了笑，他也笑了。他说，你知道不知道，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心疼，你怎么又把自己折腾病了？

　　陶朝阳离开病房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。不多久，他又返回来，交给我一张账单。原来，他替我续交了住院费。我说，我已经交了押金了，足够用。他说，没关系，出院会退还的。

　　他总是这样，为我想好一切，在他身边，我可以什么都不管，什么都不用操心。小的时候，他也是这样照顾我的，三年前，我们重逢后，他依然如此。记得他也对我说过，前世他一定是欠了我，今生才来偿还，不过，他愿意。

　　出院后回家的那个晚上，程越回来了，他说，还真病了？我什么也没说。第二天早晨，我接到陶朝阳的短信：“就这样守候你一夜。”我走到窗前，看到他的车缓缓驶出了小区。

　　我读过林徽因和金岳霖的故事，金岳霖一生爱着林徽因，终身未娶。从青葱岁月到两鬓斑白，金岳霖守望了林徽因一生，亦不觉遗憾。我不是林徽因，而他却像金岳霖。三年了，无怨无悔地陪在我身边。

　　陶朝阳曾和我是楼上楼下的邻居，也算是青梅竹马。他比我大一岁，小时候我叫他哥哥，经常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。当他大学毕业之后向我表白时，我正陷在另外一段感情里不可自拔。后来，他全家都搬到了天津，一走就是十年。

　　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。尽管我在事业上一直做得顺风顺水，可感情上却历经波折。一共谈过两次恋爱，均以失败告终。后来，在别人的介绍下，认识了程越。那时，我已不再相信爱情，和程越相识不到半年，便和他举行了婚礼。

　　十年里，我们不止一次吵过、闹过，甚至谈到了离婚，最终却因为孩子，选择了彼此妥协。十年，就这样磕磕绊绊走了过来。我想，如果不是再次邂逅陶朝阳，我的一生也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走过去了。

　　3 那一大束火红的玫瑰，把我的脸都给映红了，我能感觉到周围羡慕的目光，我都不敢抬头看他。

　　三年前的那个春节，我突然接到了陶朝阳的电话，他约我到咖啡厅叙旧。十年不见，当年的莽撞少年沉稳了许多，成熟了很多。相比之下，他比很多同龄的人要成功，33岁已经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了。

　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，小柠，你知道吗？这十年，我一直忘不掉你。所以，我回来了。这十年来，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你穿着一袭白裙，坐在窗前弹钢琴、读书的样子。我不想你做什么决定，只想守候在你身边。

　　我以为他只是说说，但接下来的日子，我有些被感动了。陶朝阳会找各种理由送我礼物，大到白金首饰，小到一套名牌化妆品，一捧鲜花。我的工资不低，但是每当收到这些礼物，我还会手足无措。礼物太贵重了，我不敢拿回家，也不敢戴，都悄悄放在我的车里。久而久之，后备箱里堆满了他送我的礼物。开始我拒绝，陶朝阳说，你不要就扔了吧。所以，礼物就只能留下。

　　在我生日的前一天，单位安排我出差。刚到下榻的宾馆，就接到了陶朝阳的电话。他问我在什么地方住宿，我告诉了他。他说，位置还不错，市中心。闲聊了几句，我就挂了电话。

　　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刚起床不久，就接到了他的电话，说祝我生日快乐。我笑着和他说，一个过了30岁的女人，过生日会伤感。他笑着说，正因为过了30岁，才更要好好珍惜每个生日，再说，30岁应该是女人最美的时候。你该到大厅吃早点了吧？顺便取一下你的礼物。我一边接听电话，一边向楼下走，心想，难道他把礼物送到这里来了？

　　到了大厅，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笑容的陶朝阳。他的怀里，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。我一下子愣了，这个礼物来得太出乎意料了。陶朝阳本来是个不爱笑的人，那天笑得让我无比感动。

　　我吃早点，他不吃，就坐在旁边看着我笑。那一大束火红的玫瑰，把我的脸都给映红了，我能感觉到周围羡慕的目光，我都不敢抬头看他。一个已婚的、过了30岁的女人，有什么资格让一个事业有成、帅气的男人这样费尽心机地来讨好呢？那一刻，我内心无比喜悦和幸福。

　　我问过陶朝阳，这样做到底图什么。他说，不知道，我只是想对你好。你不应该过现在这样的生活，三点一线，你的才华都被淹没在柴米油盐、洗衣服、做饭里了。

　　4 他说，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你很难，我给你时间。但是，我不能总没有家，不能总没有自己的孩子。

　　说实话，面对这样强大的攻势，我不止一次动摇过。但是，我一次次提醒自己，我是个有家的女人，我有老公，有孩子。我和他隔着的是一条河，不能逾越的河。这份爱对我是个奢求，我不能因此抛开我的家庭，尤其是我的儿子。他才刚刚5岁，在我心里的天平上，没有什么人能比他重要。

　　但是，在陶朝阳的巨大攻势前，我的拒绝总是不够坚定。我无法做到不动心，我甚至想过，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，我希望他的怀抱是我最后的归宿，静静躺在他的怀里，然后慢慢闭上眼睛。

　　因为情已越界，我对程越是心怀愧疚的。我更加用心地照顾他，用我对他的好，来弥补我情感上的背叛。我把儿子和程越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每天早晨，我5点就起床，做好一桌丰盛的早餐。

　　吃过饭，我给他递上外套，送上包，目送他们父子离开。我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谦卑地做着这一切。我不坐班，有的是时间来整理屋子，我一寸寸擦地板，一点点整理房间，把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。晚上，程越和孩子回家，一桌热腾腾的饭已经在等待他们了。

　　可能是因为时刻怀着愧疚之心吧，我和程越之间的关系反而缓和了很多，我们不再三天两头闹矛盾。曾经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跟他大光其火的我，变得宽容了很多。程越不喜欢做家务，我自己做，他袜子随手乱丢，我捡起来洗干净。他忘记结婚纪念日，我不再和他计较。

　　我生病，他出去应酬，我自己去打针，去买药。以前，我经常会因为他不关心我偷偷哭泣，现在，因为有陶朝阳的陪伴，我不再觉得被忽视，不再孤独。

　　但是，我的心里是纠结的，我不敢确定陶朝阳没要求的爱。终于有一天，陶朝阳目光灼灼地对我说，嫁给我吧，小柠！我能给你想要的生活。儿子不用担心，我会送他到最好的学校读书，你老公那儿，我也会给他一大笔补偿……

　　这样的表白我一直很害怕听到，也不敢面对。我坐在他的车里，瑟瑟发抖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理智上我该拒绝，情感上，我知道，我很不想放弃。

　　陶朝阳紧紧地握住我的手，好像尽力想让我感到温暖。可我还是在抖，抖得牙齿都在咯咯响。我知道，我又病了，又开始发烧。

　　这样的奇怪现象经常在我身上发生。每当碰到什么痛苦或者巨大的压力时，我就会发烧，持续发烧，什么药物都没有效果。最早发病是第一次失恋，这两年有所好转。没想到这奇怪的病又开始发作。以前曾经看过很多医生，都查不出原因。只是有一次，一个熟悉的大夫对我说，我看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，你好像刻意想生病。

　　这次，我又用这样的方式，暂时逃避回答这个问题。后来他又说，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你很难，我可以给你时间。但是，我不能总没有家，不能总没有自己的孩子。

　　可是，我无从选择。儿子刚刚5岁，我不能那么自私，为了自己的那份感情，给他一个残缺的童年。

　　5 他说，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守候着你，守候一份没有未来的感情吧？

　　接下来的日子，陶朝阳没有再说让我跟他走的话。可他一如既往地对我好。即使他再忙，也会给我打个电话。三年的时间，我感谢他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动。他的短信、每天的殷勤问候。我承认，我爱上了这个多情的男人。

　　那段时间，每次和他分开，我就会期待和他的下一次见面。仿佛第一次恋爱的女孩子，每天都能感到那被爱的幸福。有时候，我也想，他会像金岳霖那样，一生只为了守候在林微因的身边，做我一辈子的蓝颜知己吗？小时候，他也一直守候在我身边，帮我惩罚欺负我的淘气男孩儿。现在，他又回到我身边。难道，我也会有林微因那样的幸运？

　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，让我绝望地发现：林微因和金岳霖的故事是空前绝后的传奇爱恋，永远不会有第二个林微因，第二个金岳霖。

　　以前我出差，即便陶朝阳不去找我，他的电话和短信也是每天都不断。他会说他想我；他会告诉我，他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，等我回去后送给我。我很期待，他制造出的一个又一个惊喜。但最近这次出差，接连五天我没有收到他的电话，只是接到一条问候的短信。

　　回来那天，陶朝阳去车站接我。坐在他的车里，我突然看到了他右手食指上多了一枚结婚戒指。那一刻，我的思维突然有些混乱。他感觉出了我的异样，右手显得有些不自在。

　　我突然想到，之前他的手机上总有装修公司的短信，他那时应该就在装修他的婚房了。他把她保护得太好了，我居然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。原来自始至终是我一个人试图演绎一份爱情传奇。我故作轻松地说，你不要这么辛苦，既然已经结婚了，就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。别再为我费心了。

　　他说，我是为了结婚而结婚，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个，但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守着你，总得有自己的家。我这也是为你好，这样你就不会总感觉对不起我了。

　　是，他不能总这样守着我一辈子，这是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。但因为他这句话，我对他不再感到那么愧疚。

　　晚上，程越有应酬出去了，儿子也在卧室睡着了。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听音乐，忽然间便潸然泪下。我曾经希望，我也会拥有一份旷古绝近今的传奇爱恋。在这个幻想破灭的那一瞬，我感到有些难过。他说过，只爱我一个的。也许，是我太自私了。既然我什么都给不了他，不如就此放他走。只要我放手，所有的人就都不会再受伤了。